(本文出自《太平广记》卷四引《河东记·萧洞玄》,由作者重新编纂整理发布。原著较为简洁,笔者加入情感元素,使之可读性丰富。视频版已经发布,可参观我的主页哦)
大唐贞观年间,世人修道者甚多。王屋山是道教圣地,道观星罗棋布,修炼者和往来祈福者众多。山中有个灵都观,内有一名叫萧洞玄的道士,潜心修道炼丹,可多年过去,他还是一事无成。
萧洞玄郁闷不已,每日都去后山散心。这一日,他正在后山林子里长吁短叹,一道金光自天边划过,出现在他面前。金光消失后,一位白发仙翁笑眯眯地走了过来,说:“你一心求道,本尊一直看在眼里。可你的方法都是错的,如何能修成?念在你一心一意求道,本尊就传授你大还丹的炼制方法吧!”说罢,一道白光便飞进萧洞玄的脑袋里了。
仙翁继续说:“炼制方法很简单,只是一个人无法炼制,必须有一位与你志同道合,并且意志非常坚定的人互相配合,才能成功。本尊言尽于此,好自为之吧!”说罢,仙翁又化作金光飞走了。
洞玄大喜,自己多年来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。炼丹方法已经烂熟于心,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位同伴,与自己共同炼制大还丹,早登仙境。
可天下之大,去哪里寻找呢?道教有四大名山,修炼者无数,何不前往一试?收拾好行装,他立即上路,一路上餐风饮露、披星戴月,走遍了武当山、龙虎山、齐云山、青城山,始终无法找到让自己满意的人。
萧洞玄意志十分坚定,即使再难,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心。终南山、峨眉山、蓬莱岛……十几年的时间,他走遍了名山大川、城市村落,只要有人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迹,却一点头绪都没有。
世人多如蝼蚁,终日只知往来为生计奔波。别说意志坚定了,为一点蝇头小利就打得头破血流,斗得你死我活,一遇到困难又像缩头乌龟,这种人怎么可能与自己共同炼制仙丹?
他内心几近绝望,失魂落魄来到江边。前几日,天降大雨,江水暴涨,官府紧急加固了河堤,导致江面上无数条船无法通行。恰好今日官府要开堤放水,被堵多日的船家纷纷争先,把江口堵了个水泄不通,江面上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,非常混乱。猛听的一阵惊呼声传来,只见一位船夫被拥挤不堪的船只撞断了手臂,围观者吓得惊呼连连,可此人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,钻进船舱拿起筷子就吃饭去了。
洞玄高兴极了,断臂都能如此淡定,这肯定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。他赶忙找到此人,得知他名叫终无为,虽从未修过道,但也深深地被炼丹之事吸引,两人很快就成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。
洞玄带着无为来到灵都观,对他说:“随后我就把炼制大还丹的秘术告诉你,到时我施法炼丹,你只需一心一意看守丹炉,切记就算天塌地陷、海枯石烂,也决不可开口说话,否则前功尽弃。等到了五更天就大功告成,我二人便可霞举飞升,从此位列仙班!”无为态度坚决:“放心吧,我虽然不会炼丹之术,但论意志坚定,天下无人能超过我。”
万事俱备,洞玄登上神坛开始作法,口中念念有词,不时还往丹炉里添加一些材料。无为席地而坐,死死盯着丹炉,并发出毒誓,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说半个字。
不知过了多久,忽见天上飞来两位道童,开口就问:“终无为,我们奉天帝旨意前来问你,是否想要得道升仙?”无为并不答话,连眼皮都不抬一下,道童只好飞走。
不久,又飞来几位仙人,个个都是仙风道骨、骨骼清奇,上来就厉声责问:“刚才天帝派来两位使者,问你是否想得道升仙,你为何不答!”不管仙人怎么问,无为还是闭口不言。一道金光闪现,直击脑门。无为紧闭双目,只觉得天旋地转,幸好意志坚定才没晕死过去。
睁开眼,只见愁云惨淡,乌压压一片黑云滚滚而来。黑云之中,一个青面獠牙、红发尖耳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,手持一柄漆黑如墨的钢枪俯冲下来,竟是传说中的巡海夜叉。夜叉口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:“终无为,你与萧洞玄不过一介凡人,胆敢逆天命修行炼丹之术!若你想活命,就喊一声饶命,否则立即让你肠穿肚烂!”眼看枪尖就要刺中胸口,无为心中万分惧怕,却咬紧牙关用胸膛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枪。
只觉心口一疼,黑云却已消散,眼前绿草如茵宛如仙境。一位仙女缓缓走来,此女年方二八,容貌冠绝天下,身形袅娜多姿,衣着华丽动人,声音如黄莺鸣叫,特殊的体香悠悠传来,闻之让人魂不守舍。“夫君,可否娶小女为妻?只要夫君你开口答应,下半生你我就做一对神仙眷侣厮守终生,不知夫君心下如何?”说完,还搔首弄姿千娇百媚,甚至亲吻无为的脸颊。换做别人,早就已经沉迷于温柔乡了,可无为紧守心神,始终不为之所动。
片刻之后,山窝里突然冲出一只斑斓猛虎,后面还跟着恶狼、黑熊、野牛、雄狮、花豹,嘶吼着向无为狂奔而来。野兽转瞬就来到身前,张开獠牙巨口扑了过来。无为心神稍动,但并未开口求救,眼睁睁看着野兽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块皮肉,强忍着被撕咬的剧痛,直到野兽们心满意足地离开。
血迹未干,只见山坡下缓缓走来一群人,当先一人冲过来把无为抱在怀中,痛哭流涕:“儿啊,多年不见,让爹娘好生牵挂!”无为睁开双眼,眼前竟是去世多年的爹娘和亲友。他打小没爹没娘,年少就受尽人间凄苦。现在父母就在眼前,试问天下哪个子女能无动于衷?无为早已泪流满面,大口呼吸着娘亲身上的味道,忍不住嗓子一动,眼看就要喊出声来。
就在这时,他恍惚中看到了萧洞玄的身影,仗剑披发,汗流浃背,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,依旧一言不发。
父亲勃然大怒:“好你个孽障,见到爹娘还不答话,好好好,以后我们与你断绝关系,就当没生过你这个畜生!”说罢,一把拉起痛哭的妻子,拂袖离去。
无为的泪水如洪水决堤,衣衫都被打湿,却只能在模糊的视线中目送爹娘远去……
不久,地上忽然冒出一位身着黄衫之人,面部戴着黑色面具,只露着两只明亮如电的眼睛,还带着两名黑衣力士。黄衫人道:“大王命我等抓你入阴曹地府,若你不愿意,只需说出原因即可平安无事。”无为自然不肯开口,便被黑衣力士抓住,瞬息之间来到一座城池边上。
此城无比高大,城墙漆黑如墨,“幽冥界”三个大字摄人心魄。而周围也是阴森诡异、冰冷彻骨,时不时还传来痛苦的哀嚎。无为被带进城中的森罗宝殿,只见一人黑衣黑袍黑脸面南而坐,还未开口便有万般威严,正是十殿阎王中的平等王。平等王拍案而起,厉声说道:“终无为,你阳寿未尽不该来此地,若能开口辩解,自当送回阳间,免受地狱之苦!”无为嘴角露出一丝惨笑,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痛苦折磨。“大胆!本王给你机会你却不珍惜,来人,押进地狱受刑,不得在本处投胎!”
十八层地狱,这可是传说中最痛苦的折磨。终无为被割鼻、拔舌、凌迟,被无数野牛猛撞狠踩;爬刀山、下油锅、进血池,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;被石压、刀锯、蒸煮,受尽一切痛苦折磨,可他哼都不哼一声,直到魂飞魄散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无为才悠悠醒来,发现很多人围着自己喜笑颜开,原来自己已经投胎在一户富贵人家。然而无为已经几乎丧失全部记忆,只模糊记得一件事,那就是有个人告诉他,无论天塌地陷、海枯石烂,都决不能开口说话。
父母老来得子,自然喜极而泣,为孩子取名贵郎,指望他日后大富大贵。可这孩子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,甚至连啼哭都不会。贵郎天资极高,又从小接受良好教育,五岁便可吟诗作对,七岁便能写一手好文章,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天才。贵郎渐渐长大,学富五车又一表人才,气质超凡脱俗,一进科举便高中状元,皇帝钦授大学士一职,更把公主许配给贵郎。公主乃金枝玉叶,有沉鱼落雁之色,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。夫妻俩恩爱有加,不久就产下一子。也许是前世经历过孤儿的凄苦,贵郎非常疼爱这个儿子,时常抱着他在院子里的假山前玩耍嬉戏,就连处理公务也要带着他。
忽一日,一家三口正在庭院嬉笑,公主抱起儿子说道:“贵郎,能嫁给你这样的人是我天大的福气。可别人当面羡慕我们是一对神仙眷侣,背后却讥笑我嫁给了一个哑巴!我知道你会说话,看在我们夫妻恩爱一场的份上,求你开口吧!否则,我就把儿子摔到假山之上!”
贵郎大惊,扑上去抢夺孩子,却扑了空。公主万念俱灰,举起儿子朝假山奋力一扔……只见儿子脑浆迸裂、鲜血直流,贵郎五雷轰顶,最疼爱的儿子居然活活被摔死,自己的心肝仿佛被人挖去,不禁大喊一声:“不要啊!”
突然,风云变幻,眼前一切凭空消失,死去的儿子原来是地上一块巨石,刚才的假山也只是炼制大还丹的丹炉,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。那个迎娶公主的贵郎,却只是终无为自己。
正在这时,山中传来更鼓之声,恰好到了五更天。萧洞玄结束法事,匆忙走下神坛,一眼就看见倒塌的丹炉。他与无为早已经心神相连,二人功亏一篑,抱头痛哭。
后来,二人继续潜心修炼,但世间再也没人见过他们。
这正是:
志同道合炼灵丹,
一心一意欲升仙。
历尽人世千般苦,
岂知心魔最是难。
各位看官,萧洞玄与终无为的故事终于讲完了。他二人的故事取自古籍,在整理编纂时,说实话,我内心无比煎熬,仿佛我就是终无为,又仿佛人人都是终无为,一生中的悲欢离合、喜怒哀乐,全都在一篇小小文章中重新经历了一遍。修道不易,人生也不易。特别是经历最后一个场景时,我的内心一直在颤抖,相信天下父母也都感同身受。也许,这就是“养儿方知父母恩”吧!为人子女,每次犯错都要想想父母的感受,每次忤逆也要想想父母的悲苦,这样一来,孝顺就不再是一件难事了。祝天下父母健康长寿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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